為什麼鬼滅劇場版(無限列車)沒讓我掉淚…

魏玓 AdiWei
Dec 3, 20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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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魏玓

看這標題有點怪怪的,但讓我先釐清兩點:第一,如果你看了這部電影,感動淚流,甚至爆哭,那一點問題也沒有。我看電影的哭點低到不行,人常笑我傻哭,我也從來不在乎,你當然也可以大方的哭。

第二,我看完沒哭,連自己都有點意外,因為其實我是非常喜歡鬼滅的(包括漫畫與動畫)。不過,我沒哭也不一定就代表什麼。只因為有點意外,所以我試著去想究竟為什麼。而這些看法,也就只是提供大家一些參考和繼續討論的點而已。

好,以下就開始說。

(引自官網https://www.e-muse.com.tw/node/712)

劇場版的任務

日本熱門動漫改編劇場版(電影)的模式由來已久,無論是像多啦A夢或柯南那種長青作品,像搞年終演唱會一樣幾乎每年都來一次,或是像鬼滅這樣,漫畫爆紅之後先發展動畫然後是電影,他們的核心目的都是:「讓鐵粉們再好好爽一次」。

當然,出了劇場版,也可能吸引到非鐵粉甚至是路人,但那都算是周邊效益。最重要的是,如果不能夠讓鐵粉們開心滿意,延續甚至擴大他們本來對作品的熱愛或感動,那就沒有意義了。

那麼要如何讓鐵粉們再好好爽一次呢?起手式當然就是「該有的都要有」,主要角色、慣用敘事、各種配件道具或武功超能力,以及鐵粉才懂的細節或彩蛋,只要這些東西一一躍上大螢幕,粉絲們就會開始興奮。這是最基本的底線。但要粉絲們的興奮度再提高,這樣還不夠。

常見的手法有兩種。第一,把漫畫或動畫做不到的事情,像是場景規模、視聽特效、主角的武器、武功或超能力展現,運用電影的技術特點展現出來,最好是提高到超越粉絲的想像和期待。

就這一點來說,鬼滅劇場版的成就非常有限。一方面是因為動畫版本身的品質和特效水準就已經非常傑出了(一個非常好的例子正是在無限列車事件發生之前,鬼舞辻在總部一口氣殺掉多個下弦鬼的那場,室內空間的變幻效果令人歎為觀止),電影跟動畫的差距很難拉開。

另一方面是,行進間的火車這個題材的選擇和設定,由於其密閉和有限的內部空間,以及無法擴展的外部空間(因為火車一直高速行駛,沒辦法與外部空間互動或延展),其實並不利各種視聽效果的發揮和提昇,或者說需要更多巧思。整體而言,劇場版在這一點上顯然是捉襟見肘,甚至可以說黔驢技窮。像是車廂裡的戰鬥就非常單調,即使是炭治郎和伊之助在火車頂和魘夢的廝殺也無法平衡。

這不禁讓人設想,製作方選擇無限列車做為第一個劇場版的題材,是不是一個失策?如果著眼於電影化之後可以發揮的視覺效果空間,那麼火車肯定比不上地貌多變、充滿深度的森林,也比不上宏大且多層次的室內空間。

這個答案我們無從得知,而這一點的討論也就先暫時到此。

故事和角色的深化

接下來要討論的是提高粉絲興奮度的第二種手段:把漫畫或動畫中的故事做更多的延展、深入或發揮,甚至是修正或補充原本的不足,讓粉絲(而且做得好的話,也包括讓非粉絲和路人)能夠在既有的認識上,對角色或對事件有更多的體會和感動。

要討論這一點,第一個困難是,鬼滅劇場版的敘事安排,其實完全就是以前述一般劇場版的任務為出發的。製作方完全不打算鋪陳所有角色與故事的先前脈絡,直接從炭治郎、善逸和伊之助準備上火車開始,這是常見的劇場版敘事模式,也就是把觀眾完全設定成延續型的粉絲。

我覺得這是另一個失策。雖然製作方可以這樣設定,省略不管是鬼和鬼殺隊的存在歷史、柱在鬼殺隊扮演的角色,以及炭治郎、善逸、伊之助各自的性格來由,與三人成為好友的過程等等背景,固然可以讓敘事更快進入本片主軸,卻少了讓觀眾慢慢醞釀和重新累積對角色與情境投入情感的機會。這就像儘管全世界(?)都知道工藤新一變成柯南的來由,但每一集的開場總是要再述說一遍一樣,這不僅是一個儀式,也是一個讓觀眾投入情感的「鉤子」。

不僅如此,劇場版的劇本如果可以在角色和事件經歷(儘管觀眾都知道了)給予比漫畫和動畫更多的描述與經營,那應該也會讓粉絲們有更多的滿足和情感融入。舉例來說,做夢的部份其實是一個拓展角色塑造深度的好機會,但是在電影中,每個人的夢境的部份卻都沒有加重發揮,只是很忠實地把漫畫已有的情節照搬上來。

要知道,這樣的夢境內容,在看漫畫時足夠,是因為前面已經有50集左右對角色和故事脈絡的了解和累積,但看劇場版的時候卻沒有這個準備。這不是單純的知道或不知道的問題而已,而是融入故事和認同角色的情感濃厚的問題。例如,炎柱做為這段故事的主要悲劇英雄,實在是可以安排更多的時間來描述他和父親、母親的關係,以及他成為柱的歷程(這才不枉費他那麼帥的造型啊)。

不僅如此,導演照搬漫畫原著分鏡,沒有任何善用電影媒材特性去改變鏡頭美學,節奏也沒有任何調節和再造(漫畫的分鏡雖然是一格接一格,但是閱讀時讀者可以自動補充節奏感,感動的時候放慢,緊張的時候加快;但是電影的節奏感卻完全交在導演的手上,由導演來引導),讓整部電影的劇情推展緊湊有餘,節奏感卻十分單調。

在這樣種種不足的情況下,所有讓觀眾感動落淚的「任務」,幾乎全都落到了炭治郎身上,不,更準確地說,是炭治郎最後的那幾句對白。為了讓這幾句對白發揮情感功能,聲優的表現真的非常傑出(請參見共誌吳柏羲的文章),也真的很動人,但我也只能說,真的難為他了。

然後,然後,我就因為這樣,就像個水龍頭已經打開,但是水管卻在某個地方塞住了一樣,少見的,帶著複雜的心情和遺憾,而不是鼻涕和眼淚,離開電影院了。

再見了,也對不起了,煉獄先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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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玓 AdiWe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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